蝉的地穴
编辑我有很好的环境可以研究蝉的习性。一到七月初,蝉就占据了我门前的树。我是屋里的主人,它却是门外的统治者。有了它的统治,无论怎样总是不很安静的。
每年蝉的初次出现是在夏至。在阳光曝晒的道路上有好些小圆孔,孔口于地面相平。蝉的幼虫就从这些圆孔爬出,在地面上变成完全的蝉。蝉喜欢顶干燥、阳光顶多的地方。幼虫有一种有力的工具,能够刺透晒干的泥土和沙石。我要考察它们遗弃下的储藏室,必须用刀子来挖掘。
这小圆孔约一寸口径,周围一点土都没有。大多数掘地昆虫,例如金蜣,窠外面总有一座土堆。这种区别是由于它们工作方法的不同。金蜣的工作是由洞口开始,所以把掘出来的废料堆积在地面。蝉在幼虫是从地下上来的,最后的工作才是开辟大门口。因为门还未开,所以不可能在门口堆积泥土。
蝉的隧道大都是深十五六寸,下面较宽大,底部却完全关闭起来。做隧道的时候,泥土搬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墙壁不会塌下来呢?谁都以为幼虫用有爪的腿爬上爬下,会将泥土弄塌了,把自己的房子塞住。其实,它的动作简直像矿工或铁路工程师。矿工用支柱支撑隧道,铁路工程师用转墙使地道坚固。蝉同他们一样聪明,在隧道的墙上涂上灰泥。它身子里藏有一种极粘的液体,可以用来做灰泥。地穴常常建筑在含有汁液的植物根须上,为的可以从根须取得汁液。
能够很随便地在穴道内爬上爬下,这是很重要的。它必须先知道外面的气侯是怎样的,才能决定可以出去晒太阳的日子来到没有。所以它工作好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做成一圈涂墁得很坚固的墙壁,以求适于上下爬行。隧道的顶上留一层一指厚的土,用来抵御外面的恶劣气侯,直到最后一刹那。只要有一些好天气的消息,它就爬上来,利用顶上的薄盖去考察气侯的情况。
假使它估量到外面有雨或风暴——纤弱的幼虫脱皮的时候,这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它就小心谨慎地溜到温暖严紧的隧道底下。如果气侯看来很温暖,它就用爪击碎天花板,爬到地面上来。
它臃肿的身体里面有一种汁液,可以用力抵御穴里的尘土。它掘土的时候,将汁液喷洒在泥土上,使泥土成为泥浆,于是墙壁就更加柔软。幼虫再用它肥重的身体压上去,使烂泥挤进干土的罅隙。所以,它在地面上出现的时候,身上常有许多潮湿的泥点。蝉的幼虫初次出现于地面,常常在邻近的地方徘徊,寻求适当的地点——一棵小矮树,一丛百里香,一片野草叶,或者一根灌木枝——脱掉身上的皮。找到就爬上去,用前爪紧紧地把握住,丝毫不动。
于是它外层的皮开始由背上裂开,里面露出淡绿色的蝉体。头先出来,接着是吸管和前腿,最后是后腿与折着的翅膀。这时候,除掉尾部,全体都出来了。
接着,它表演一种奇怪的体操。在空中腾跃,翻转,使头部倒悬,折皱的翼向外伸直,竭力张开。然后用一种几乎看不清的动作,尽力翻上来,并用前爪钩住它的空皮。这个动作使尾端从壳中脱出。总的过程大概要半点钟。
这个刚得到自由的蝉,短期内还不十分强壮。在它的柔弱的身体还没有精力和漂亮的颜色以前,必须好好地沐浴阳光和空气。只用前爪挂在已脱下的壳上,摇摆在微风中,依然很脆弱,依然是绿色的。直到变成棕色,才同平常的蝉一样强壮了。假定它在早晨九点钟占据了树枝,大概要到十二点半才扔下它的皮飞去。空壳挂在树枝上,有时可达一两个月之久。
蝉的卵
编辑普通的蝉喜欢在干的细枝上产卵。它选择最小的枝,像枯草或铅笔那样粗细,而且往往是向上翘起,差不多已经枯死的小枝。
它找到适当的细树枝,就用胸部的尖利工具刺成一排小孔。这些小孔的形成,好像用针斜刺下去,把纤维撕裂,并微微挑起。如果它不受干扰,一根枯枝常常刺出三四十个孔。卵就产在这些孔里。小孔成为狭窄的小径,一个个斜下去。一个小孔内约生十个卵,所以生卵总数约为三四百个。
这是一个昆虫的很好的家庭。它之所以产这许多卵,是为了防御某种特别的危险。必须有大量的卵,遭到毁坏的时候才可能有幸存者。我经过多次的观察,才知道这种危险是什么。这是一种极小的蚋,蝉和它比起来,简直成为庞大的怪物。
蚋和蝉一样,也有穿刺工具,位于身体下面近中部处,伸出来和身体成直角。蝉卵刚产出,蚋立刻就想把它毁掉。这真是蝉家族的大灾祸。大怪物只须一踏,就可轧扁它们,然而它们置身于大怪物之前却异常镇静,毫无顾忌,真令人惊讶。我曾看见三个蚋依次呆在那里,准备掠夺一个倒霉的蝉。
蝉刚把卵装满一个小孔,到稍高的地方另做新孔,蚋立刻来到这里。虽然蝉的爪可以够着它,而蚋却很镇静,一点不害怕,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在蝉卵上刺一个孔,把自己的卵放进去。蝉飞去了,多数孔内已混进异类的卵,把蝉的卵毁坏。这种成熟的蚋的幼虫,每个小孔内有一个,以蝉卵为食,代替了蝉的家族。
这可怜的母亲一直一无所知。它的大而锐利的眼睛并不是看不见这些可怕的敌人不怀好意地呆在旁边。然而它仍然无动于衷,让自己牺牲。它要轧碎这些坏种子非常容易,不过它竟不能改变它的本能来拯救它的家族。
我从放大镜里见过蝉卵的孵化。开始很像极小的鱼,眼睛大而黑,身体下面有一种鳍状物,由两个前腿连结而成。这种鳍有些运动力,能够帮助幼虫走出壳外,并且帮助它走出有纤维的树枝——这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鱼形幼虫一到孔外,皮即刻脱去。但脱下的皮自动形成一种线,幼虫靠它能够附着在树枝上。幼虫落地之前,在这里行日光浴,踢踢腿,试是筋力,有时却又懒洋洋地在线端摇摆着。
它的触须现在自由了,左右挥动;腿可以伸缩;前面的爪能够开合自如。身体悬挂着,只要有微风就动摇不定。它在这里为将来的出世做准备。我看到的昆虫再没有比这个更奇妙了。
不久,它落到地上。这个像跳蚤一般大的小动物在线上摇荡,以防在硬地上摔伤。身体在空气中渐渐变坚强了。它开始投入严肃的实际生活中了。
这时候,它面前危险重重。只要一点风就能把它吹到硬的岩石上,或车辙的污水中,或不毛的黄沙上,或坚韧得无法钻下去的粘土上。
这个弱小的动物迫切需要隐蔽,所以必须立刻到地下寻觅藏身的地方。天冷了,迟缓就有死亡的危险。它不得不各处寻找软土。没有疑问,许多是在没有找到以前就死去了。
最后,它找到适当的地点,用前足的钩扒掘地面。我从放大镜里见它挥动锄头,将泥土掘出抛在地面。几分钟以后,一个土穴就挖成了。这小生物钻下去,隐藏了自己,此后就不再出现了。
未长成的蝉的地下生活,至今还是个秘密,不过在它来到地面以前,地下生活所经过的时间我们是知道的,大概是四年。以后,在阳光中的歌唱只有五星期。
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得来不易的刹那欢愉呢?